第十回

 

  「關於這個問題,我以為我們已經達到共識了。」咬著速食店的薯條,Zero One答得漫不經心。

  「我知道,可是我不太想一起行動……」

  「阿誠,你手上沒有人,可是我有。你要的東西我可以承諾給你,他們要人你就給他們,這是個雙贏的局面,你到底在堅持什麼?你明明就很清楚這種點不著要害的委託根本不可能抵制整個犯罪,我當然知道你寧可報警也不肯……但是這是當初的條件之一。」

  每個人對於道德心裡都有一把尺,阿誠絕對是個正直的人,正因為他正直,才有這麼多人肯幫他,也因為他總是能把委託收得漂亮,才會有人願意放棄所謂的正規管道,先來尋求他的幫助。

  所謂的正義未必就是正義,今天若不是他後頭那些人不想打草驚蛇,哪裡輪得到阿誠去追這些人。就算把這些人送進警局,他們出獄的那天仍然會碰上今天這樣的局面,不論中間有沒有插著一層穿著警察制服的流氓,他們的命運都不可能改變。

  「不要擺出這種表情,你知道一旦被黑道盯上就幾乎沒有救了。我跟你說過對吧?現在總共有兩批人在找他們,其實他們在找的不是整個組織,而是真田充這個人……」

  那個時候真田充年紀還很輕,剛染上毒癮時並不覺得毒品像外傳的那樣會使人萬劫不復,直到他的毒齡來到第二年時,毒品開始讓他連晚上上班時都無法集中精神,不論白天晚上,他都在恍惚,腦子裡只想著吸毒、吸毒,吸了毒一切都會變好。

  他的客人開始流失,工作時的狀態越來越糟糕,有那麼一刻,他想戒毒,但手卻還是繼續撥打電話,繼續購買毒品。

  他的錢,幾乎都用在買毒上。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毒梟用著一種施捨,近乎輕視的表情將海洛因拿給他時,他才愕然驚覺,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這樣……?

  「真田充有個姊夫,他從來沒跟人提起過那位姊夫,因為長他六歲的姊姊嫁給對方沒幾年,就得肺癌過世了。人死情淡,真田充從不認為自己會有需要對方幫助的時候,然而就在那個時間點,他想起了那位姊夫。」

  姊姊過世三年後,正式接手家族幫派的那位,無緣的姊夫。

  跟姊夫通完電話的半小時內,真田充被姊夫派來的人帶回幫裡,看著姊夫緊緊皺著的眉頭,他知道自己還是給他添麻煩了。

  懊悔地低下頭,真田充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靜靜地正跪在姊夫面前,不敢說話。

  「手機給我,戒毒。」

  當耳邊傳來一句簡短得不像話的命令句時,真田充微微一愣,眼眶瞬間蓄滿了淚水,大力地點了點頭。

  然而戒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當毒癮發作時,真田充都覺得自己生不如死,他像瘋了一樣渴望毒品,不停地大吼大叫、撞牆、自殘,接著被姊夫派來看守他的人緊緊地壓在地上掙扎,發瘋到體力不支昏迷為止。

 

  那些日子讓他很想死,真的很想去死。

  可是他挺過來了。黑道戒毒的方式就跟進勒戒所一樣專業,為了不讓真田充因為忽然不吸毒而造成身體或精神上的傷害,他們同樣也採逐步減少劑量的方式,只在真田充發作到幾近休克的時候才施打,而施打過後,真田充會安份許多。

  他會靜靜地躺在床上,放空雙眼,享受著被允許品嘗的毒糖果在身體裡暢快的流動,這感覺總讓他很興奮,而這股興奮,在上床時尤其明顯。

  真田充對於自己是怎麼跟姊夫上床的這件事印象非常模糊,也許是自己神智不清攀上去的,又或許是自己的模樣,與過世的姊姊有幾分相像,當真田充從名為毒品的美夢中清醒過來時,他逃了。

  為期一年的戒毒就此結束,真田充告訴自己從此以後再不碰毒品,一個人帶著所剩不多的存款從關西來到了關東。

  而那一年的奈良縣,消失了幾位大毒梟,就連背後有點勢力的毒梟都難以倖免,真田充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姊夫為此得罪了不少小幫派,而失去可觀營收的他們即便不敢與他姊夫正面交鋒,但對於真田充這樣的小角色卻是徹底的恨上了。

  「就像一批上億的貨在自己面前被人燒了一樣,哪有可能不懷恨在心?當真田充傻傻的逃出始終保護著他的鳥籠開始,就已經有不少人在找他了。」

  獨自來到關東的真田充沒有什麼特別的本事,但那一身逗女人開心的絕技還是讓他在新宿的夜世界混了口飯吃。

  這一次,他低調了許多,單純只為吃飽而賺錢,排名什麼的,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真田充自認安逸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最先找到他的人是小幫派底下的幾個嘍嘍,他們堵在真田充下班回家的路上,一見面就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一個清晨,真田充在毆打與謾罵中得知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躺在骯髒潮濕的巷弄地上,他虛弱地喘著氣。

  被揮了一拳的右眼角脹痛得讓他幾乎張不開眼,嘴角及臉頰全都傳來劇烈的疼痛,鼻腔被淤血堵得無法呼吸,胸口、腹部、背,所有的一切都讓真田充使不上力,甚至連爬行都做不到。

  接著真田充聽見那些人中有的說要去開車過來,有的說餓了要去買點吃的,七嘴八舌地當街討論了起來。隨後四周就安靜了好一陣子,就在真田充以為他們不會再回來的時候,他絕望地聽見,有道腳步聲朝他走了過來……

  「這位小哥,你欠他們錢嗎?」

  一雙擦得油亮的黑皮鞋停在自己眼前,真田充本以為走近的是那群嘍嘍中的誰,沒想到居然是位完全陌生的男人,聲音聽起來似乎已經步入中年。

  「……」

  真田充的視角看不見對方,他企圖搖頭,但躺在柏油路上的他卻只能輕微搖晃腦袋。

  「如果被他們帶走,你會死嗎?」

  男人接著又問,順手彈了彈手上的菸,菸灰毫不客氣地撒落在真田充臉上。

  也許吧。真田充心想,於是小力地點點頭。

  「唔嗯,那要怎麼辦才好呢……」男人假裝煩惱地道。

  面對男人的自言自語,真田充閉上眼選擇充耳不聞。不管對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都不會比他現下的狀況更糟了。

  「……喂喂,別這樣嘛。什麼態度……」

  「老大,他們回來了!」

  就在男人還打算繼續裝下去時,巷口傳來一聲叫喚。

  「那你們還在那發什麼呆!快點把人給我搬走!」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真田充笑了。瘀青滲血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狀況,但至少……還是讓他逃過活活被打死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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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曦ˇ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