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夢關上。

第九回

　　不是他想抱怨，而是今天這整個下午下來確實夠嗆的，一個脫韁野馬似的吳三省再配上一個水做的解連環，從來沒費勁照顧過人的吳二白當真感覺有些累，要不是這整過程中解連環除了哭之外其他事都很省心，只怕從老壁櫥上來時要罰跪道歉的就是他了。

　　且一想起自家廚房下面的密室，吳二白感覺就更累了。

　　他可不像吳三省天真的以為他們找到了什麼寶藏，他知道那下頭是做什麼用的，也知道那些黃金是怎麼來的，甚至知道解九爺明天找他去下棋只是個幌子。

　　吳三省跟解連環都太早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黃金很快就會被移到別的地方藏匿，而他……恐怕必須參與其中了。

　　「二哥…二哥……」

　　就在吳二白躺在床上拿著睡前書卻煩得一個字都看不下去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兩聲小小的敲門聲跟解連環稚嫩的叫喚。

第八回

　　看著吳二白手上閃亮到反光的黃金，吳三省嘴巴都合不攏了，一愣一愣地問吳二白。

　　「這是誰藏的金子？我們可以帶回去給爹爹嗎？」同樣沒看過這麼大塊黃金的解連環也傻頭傻腦的直問。

　　「那可是真的喔！你看吧吳老狗！我就說找到那玩意的絕不會是我兒子！」

　　就在他們三個人都為眼前沉澱澱的黃金驚訝不已的時候，頂上忽然出現了道光，把黑暗的密室照亮。

　　三個人同時都被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才發現原來天花板上有扇天窗，窗上還探出顆逆光的頭來。

　　「啊！爹！」

第七回

　　吳三省一摔出盜洞解連環立刻就尖叫了，呆呆地盯著吳三省不見的地方大哭，也忘記了要衝上前查看盜洞後面的情況。

　　「小環讓開讓二哥過去！」

　　知道前面吳三省出事了，吳二白也顧不得安撫解連環，將孩子壓在一旁好讓他擠著身體越過去，吳二白一把抄起手電筒就衝到了洞口：

　　「老三！有沒有怎麼樣！」

　　到底還是自己的弟弟，眼下的狀況連吳二白都不免有些緊張，手電筒才剛對著洞口向下照就看見了吳三省在底下揮著手說沒事。

　　「沒事，老子沒死，可我的背快痛死了……」

第六回

　　解連環男孩子氣的發言令吳二白不禁有些莞爾，伸手輕輕刮了刮解連環紅通通的鼻子跟臉頰，調侃道。

　　「那是…那是因為剛剛二哥不在嘛……這裡面又黑……」說著說著，解連環小小的腦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下來，臉頰微微發紅。

　　「現在有二哥在就不怕了？」

　　被解連環自己說還自己害羞起來的小反應逗笑，總是冰山般板著一張臉的吳二白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眼角也露出了些許笑意。

　　明明是和自己么弟差不多歲數的孩子，怎麼吳三省就這麼討揍，眼前的孩子就這麼可愛呢？

　　「…嗯……不怕了。」

第五回

　　「好了、好了，乖，讓二哥看看你哪裡受傷了？」

　　擁著一上來就哭濕他頸肩的小傢伙，吳二白好不容易才將人從身上拔起來，難得好聲好氣地低聲哄著，打開自己的手電筒一下摸摸那張皺成一團掉眼淚的小臉，一下又在解連環全身上下打探。

　　「膝蓋和手心都出血了，回頭得要擦點藥才行。老三，拿水過來。」

　　不像他跟吳三省都是有心底準備才下來的，解連環身上果然有幾處碰磕出來的傷口。

　　「靠！明明就是老子先發現小環的，你搶什麼搶！」

　　看著自家兩兄弟有情有愛地抱在一塊，英雄夢才剛做就碎，還被吳二白當店小二使喚的吳三省有點老大不爽地一邊嘀咕一邊慢吞吞爬到他們身邊，從包裡拿出水壺扔到吳二白跟前。

第四回

　　「老二！我回來啦！」

　　只見吳三省肩間背了個小側包，手上還提著兩盞手電筒朝自己奔過來。

　　「你帶手電筒幹什麼？繩子呢？」見吳三省這副模樣回來，吳二白不由得有些惱火，他記得他不是這麼交代這小子的啊。

　　「我、我回去跟爹娘說小環掉倉庫坑裡，你要我拿繩子過來的時候，咱們爹跟小環他爹不知道為什麼對看了一眼就大笑起來啦！」

　　一路跑回去又跑過來的吳三省顯然有點喘，但是看吳二白漸漸沉下臉來也沒敢休息，吞了口唾沫就比手畫腳地說道。

　　「笑？」

第三回

　　這也是解連環第一次進這裡的倉庫，裡面烏漆嘛黑的連盞燈都沒開，只能憑藉著石牆上隱隱約約引入陽光的氣窗端詳倉庫內的擺設。

　　倉庫裡滿滿的都是特別訂做的鐵櫃，就像圖書館一樣一排排置放在屋內，櫃子裡放滿了用油紙裹起來存放的畫軸及瓷器，邊上也堆放著好幾口足以塞下兩三個自己的大木箱子。

　　對於這些在家裡早已經看慣的東西解連環並不感興趣，然而解連環卻在無意間瞥見了角落裡坐落著一尊巨大的鍍金佛像。

　　那尊佛像至少有他當時的三倍高，寬度更是形容不出來，它讓解連環立刻就想起了宅子裡有一間擺設像是佛堂的大房間，那裡面本該放置佛像的佛壇上是空著的，原來是搬到這裡來了……

　　文革時期的中國大力提倡無神論主義，所有信仰基本上都是被禁止的。但即便官方大肆倡導佛祖與耶穌不存在，民間卻少有人敢真的對憎人佛像不敬，數千年來的信仰與傳統，極難在一時半刻被顛覆，百姓間大多都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所以在當時的民間，一般能規規矩矩的將佛像收納起來便算得上是順從政府了，而像燒佛像這樣損陰徳的事到了文革晚期更是沒有人再做了。

第二回

　　小時候，吳家與解家長輩們的關係很好，尤其每逢年節，解家長輩總會帶著一家大小前去吳家拜年賀歲。

　　而平常就已經玩在一塊的孩子們到了這個時候更是像脫韁野馬一樣，穿著一身討吉利的紅衣裳裡裡外外跑來跑去。

　　在解連環的記憶裡，當時還正處於文化大革命初期，為毛語錄痴狂的紅衛兵遍佈整個中國，所有知識青年都得要下鄉，有一點財富的家族或是地主每日每夜都在害怕著會遭受到批鬥。

　　是個看似正在走向改革創新，人心卻異常險惡的時代。

　　但是小時候的他們根本不懂這麼多，不知道自己家裡還能維持著這樣前有小院後有倉庫的小宅子是一件多麼辛苦不容易的事，不知道這是長輩們跟上頭的那些人費了多大氣力周旋，死了多少人才換來的溫飽。

　　那些日子裡他們小小的身影總在長沙的巷弄中穿梭，歷經改朝換代、抗日與內鬥後的中國發展非常迅速，古老的長沙城不知何時開始出現各式各樣水泥砌成的公寓與工業區，民間類似北京胡同那樣樸實低矮的巷弄也在變遷中迅速銳減。

第一回

　　在道上，人人都知道吳家老三心狠手辣、如狼似虎。一旦得罪了他，不是簡單粗暴的一頓打，就是晚上走夜路時得要小心些。

　　這話雖然說的有些誇大，但大夥心裡都明白，為了鞏固地盤混口飯吃，哪怕只是賣黑貨不是混黑道，暗地裡做的事卻是相差無幾。

　　相較於父親吳老狗在老九門的年代裡排位居中，現今在這三教九流的行當中幹的還算有聲有色的，卻屬他吳家。

　　吳三省這個名字成名的極早，從他還未成年至今雖已有三十餘載，但其實他的實際年齡卻還不足五十。若他肯幹，在道上繼續稱霸個十幾二十年也不會是難事。

　　然而，這樣一個仍處在巔峰狀態下的吳三省卻在一場大火後徹底消失了。

　　那一個清晨，吳三省的住處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勢蔓延在他住處的小區附近，幾十處的縱火點把整個小區包圍。

尾聲

　　要把長年生活作息自律的人變成一個不規律的人，有時簡單，有時也很不簡單。

　　至少每當解連環從睡夢中醒來，發現窗外已是正午艷陽的時候，心裡都會有股說不出是好是壞的複雜感。

　　昨天夜裡，他又做了惡夢。

　　夢境裡的他怎麼也逃脫不出的一片漆黑的地下幽谷，看似永無止盡的前方不停地湧出淡綠色的人影與他擦身而過，那些人影的面目慘白不帶絲毫生氣，但卻都是他熟悉的臉孔。

　　有些人在現實世界裡仍活著，有些則已經死了，皆是他心底從不曾遺忘過，最至親的人。

　　然而在夢裡，他們對他視若無睹，慢慢的經過他的身旁，最後化為一屢輕煙消失。

第十八+十九回

　　低啞略帶誘惑的聲線再次響起，但聽見這句話的解連環卻忍不住抽了口氣，身體微微一僵瞪大了眼睛看向身側的吳二白。

　　「…去甘肅的那張單程車票沒藏好，我便替你退了。」見解連環驚訝地望著自己，吳二白笑了笑，沒有解釋為何這麼做。

　　「…………」

　　不過這一回，解連環覺得自己是真的聽懂了吳二白話裡的意思，即便含蓄得令人發噱，卻很像吳二白會採取的手段。

　　「……繞了大半圈，就這麼留我？」

　　深吸著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慢慢地鬆懈了下來，接著解連環的嘴角漸漸得有些守不住矜持，微微地上揚了起來。

第十七回

　　當年組織確實看上了吳三省的膽識及身手，哪怕日後解連環取代了他，也依舊在為組織做事，只不過明裡順從暗地造反而已。

　　但倘若當時真能只用一個孩子來脫離組織的逼迫，吳二白深信霍家絕不需要在政治上如此周旋，而解家也用不著冒這個大的風險，下一盤如此歹毒的棋。

　　只因這一切都不如抬面上的單純，組織的觸手也不僅僅只伸向老九門的第二代………

　　「你說她們是解家人，她們當然是解家人。因為真的文錦早在西沙就被灌了藥弄進格爾木精神病院裡去了，但同一時間前往長白山上的兩位替身又在哪裡？如果組織發現逃走的陳文錦與霍鈴，沒過多久又安然無事的回到組織裡了呢？」

　　聽到這裡，解連環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他慢慢轉過身仰望著端坐在床邊，静靜說話的吳二白側臉，忽然發現自己確實從不曾想過，或者根本無暇去想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第十六回

　　天亮了。

　　望著逐漸取代黑幕的淺藍色天空，解連環靠著車窗，終於有了一絲真的從古墓裡逃出來的真實感。

　　整個晚上，車上都壓抑著一股濃厚的悲傷，那是他們這些年來說不出口，卻沉沉刻在心頭上的痛，是他們這輩子都無法擺脫的心魔。

　　他們並非冷血無情，也並非殺人如麻，他們只是一個時代的犧牲品，渺小得不為人知，卻就這麼斷送了一輩子，斷送身邊無數，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吳三省給了他一串鑰匙，說他必須帶幾個人回墓園把昨晚的狼藉收拾收拾，這串鑰匙是吳二白給的，至於解連環要帶著那長匣子去哪裡，都是他的自由。

　　兩人回到投宿的旅館，各自沖個澡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便又在旅館門口碰頭。

第十五回

　　洞本身並不大，僅只能容許一人通過，但卻有股直覺告訴解連環，那裡便是這座古墓的主墓室。

　　「我先去探探。」

　　不等解連環回神，一旁的吳三省已經興高采烈地朝那個洞走去，一副巴不得盡快看完盡快離開的樣子。

　　「老三你悠著點。」眼看吳三省大步邁進主墓室，解連環皺著眉緊跟了上去。

　　令人意外的是，主墓室反而先前任何一間墓室都來的小，大約只有上頭東、西側墓室的一半大。

　　但最讓解連環感到驚訝的，是主墓室的牆上，有一條已經經過回填處理的盜洞。

第十四回

　　再次回到暗門邊，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有鑒於方才已跟禁婆對戰過一輪，這一次他們事先將火折子、冷烟火、黃色炸藥等易燃物全都放在身上觸手可及的位置，手槍也全面換上新的彈匣以防萬一。

　　待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倆以解連環為首，小心翼翼地踏進暗門裡的螺旋梯。

　　螺旋梯，顧名思義就是座呈圓形環繞的樓梯，只不過石階與石階的距離狹窄陡峭，地面又濕又滑，顯然就是禁婆剛才爬上來的地方。

　　一如解連環所言，這座螺旋梯建得極深，他們一共繞了將近六圈才終於踩到下一層的墓道。

　　只是才剛站穩腳步還沒來不及高興，遠遠地解連環便聽見墓道前方傳來嘩啦嘩啦細微的水流聲。

第十三回

　　吳三省輕輕搖頭，兩人在同時陷入沉默。

　　遠處，寂靜中傳來幾聲微弱的「啪答、啪答」水滴由高處滴落至地面的聲響，駭得兩人各退了一步，暗叫不妙。

　　不過他倆也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再加上早已有了會碰上的心理準備，僅僅只默契地互看了彼此一眼，隨即進入備戰狀態。

　　吳三省二話不說打開頭燈掏槍對準前方，而解連環則率先將狼眼手電筒綁在手臂上，摸出腰間上的自動手槍與軍刀，一手持槍照明一手備刀。

　　緊接著換解連環上前一步掩護吳三省從背包中翻出數管冷焰火，塞進兩人身上的軍用褲袋內後，同樣把手電筒綁在臂上舉起槍。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甬道就被兩盞狼眼充足的光線照得極亮，眼前的水窪一路向內延伸，且除了有濕痕的地方之外，其餘的部分都很乾燥。

第十二回

　　「怎麼了？」

　　在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的古墓裡，吳三省的笑聲顯得十分突兀，於是解連環拔腿快步奔向方井。

　　「小環，你還真有個好老爹啊。」

　　順著吳三省光線照射的方向，解連環湊身上前去看了個仔細，嘴角登時也輕輕上揚起來。

　　雖說連日裡解連環看似好吃好睡，一副老爺終於盼到放大假般的輕鬆自在，但其實自吳二白來找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始終提在嗓子眼上未曾放下來過，就連好兄弟吳三省對他說的每句話，也多存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去聽，並不真的選擇完全相信。

　　畢竟截至目前為止，他都像是一名被蒙上雙眼的俘虜，在摸不著頭緒的情況下，聽著別人刻意透露出來的訊息與指揮踉蹌前進，感覺裹層紗的真相比嘴裡吐出來的煙圈還模糊。

第十一回

　　待吳三省把東西備妥，兩人合力將棺蓋橫擺在棺上，用安全繩將左右中間固定，三條擰成一條繞了棺材蓋兩圈，確認死結打扎實了之後，即在棺蓋下方扣上安全鎖好方便垂掛。

　　「拿去。」

　　接住吳三省丟過來的後背式登山包，解連環沒多想便打開來看，裡頭不外乎都是些開棺襯手的老裝備，其它像是乾糧、醫護用品、炸藥、火摺子、手電筒等照明設備也是一應具全，另外用來防身的傢伙，更是備得比平常齊全。

　　想來，底下的凶險老三或多或少還是知道的………

　　不動聲色地將傢伙穿戴好，解連環轉頭看向早已經準備完成的吳三省。兩個人身上都配著多用軍刀、散兵刀、短頭步槍，腰間也各插著一把國產95式自動手槍跟三匣子彈夾。

　　若是平常，憑這樣的火力在加上他倆的戰鬥力絕對能把整座古墓轟上天去，但如今既然知道這墓裡頭可能存在著一隻生死不明的怪物，防身的武器自然還是越充足越穩當。

第十回

　　皎潔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遠處的山下一片燈火通明，盞盞夜燈如漂浮在河面上的水燈一般悠晃搖曳。

　　倘若今兒個不是來自家墓園下斗，解連環或許會很享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時間還很早，想小睡一下也沒關係。」

　　吃著硬梆梆的肉乾配水，吳三省抬手看了眼腕上的錶，側頭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解連環道。心裡卻忍不住驚恐暗想，兩個大男人窩在車裡看夜景還真是怎麼想怎麼彆扭啊………這浪漫畫面回頭要是被老二知道，非得被剝層皮不可。

　　「不了，這些天睡都睡撐了，還是幹活實在。」

　　朝吳三省扯扯嘴皮苦笑了一下，解連環給自己點了根飯後菸，邊吸邊戴上頭燈，下車朝墓園走去。而望著解連環的身影步入漆黑幽暗的墓園深處，吳三省在車上輕輕嘆了口氣，隨後也下車跟了上去。

第九回

　　吳二白留了時間給他做選擇，
　　於是他來到在這裡。
　　匆匆的，連一炷香都忘了帶，
　　只戴著一張連自己都不熟悉的，陌生人的面具。
　　跪在父親墳前，
　　低聲地傾訴著上一個時代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