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夢關上。

空港(4)

　　「父親希望在我畢業之前先……先訂婚。」

　　餐桌對面傳來未婚妻生硬不自在的低語，瞬間便讓本就沒什麼話題可言的約會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嗯，我也聽說了。」拿著牛排刀的手稍頓，閻思殷沈默片刻，隨後淡淡地開口回道。

　　低頭望著自己吃到一半的鵝肝醬菲力不禁出神半晌，才又再次提刀逆著肉的紋路切下，但當帶著血絲的美味牛肉沾著玫瑰鹽送入口中之時，卻如同嚼蠟般嚐不出滋味。

　　心頭沉甸甸的，除了被長輩們隨意擺弄的惆悵，沒有更多的想法。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的。　　

　　沒有人說話，空氣在極靜中逐漸凝結成冰，他們各自想著心事，就像在默哀這順理成章的一切。　　

　　良久，未婚妻緊抿的唇微微鬆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抿了起來，反覆幾次吞吞吐吐的模樣引起了閻思殷的注意，同時他也發現對方拿在手上的刀顫抖得厲害。

　　「有什麼打算就說，如果妳有更好的選擇今天也不會坐在這裡。」

　　閻思殷看著她，食慾盡消。伸手端起紅酒一飲而盡，可惜這是杯紅酒，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是酒精度數更高些的威士忌。

　　「閻哥，畢業之後我想工作，做點、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徐薇瑄看向他的目光帶著祈求，而他立刻就明白了她所提出的這項請求並未經過自己未來岳父母的同意。

　　在普遍還是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觀念下，徐薇瑄嫁進他家自然是專職當個偶爾陪同丈夫出席重要場合的少奶奶，倘若她的社交能力夠好，就應該設法與各大老闆的正宮夫人交好，協助他打通社交圈內的層層關係。

　　雖然在這個大學錄取率甚低的年代，徐薇瑄有份大學畢業的學歷十分不容易，但這最多不過是提高了她被家裡人賣掉的價碼，婚後她的學歷與能力會被大幅埋沒，她的價值只會被圈禁在能否當個稱職的賢內助上，根本不會有人在意她想要什麼。

　　閻思殷幾乎可以預見在家鬱鬱寡歡的妻子，對外強顏歡笑的模樣。她跟自己同病相憐，但他至少有挑選妻子的權利，她卻沒有機會選擇丈夫。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自己才19歲，而徐薇瑄只有16歲，那日正逢父親生日大宴，她與父母哥哥受邀前來參加，當時他們的父母在飯桌上和樂融融地說著笑，說著未來或許有機會可以結成親家的場面話，當時的他不以為意，不想場面話如今卻成了真。

　　徐薇瑄的父親是建材商，說的直白點就是他們公司的供應廠商，自己身為富二代說什麼都沒有理由去娶個建材商的女兒，如果真的要靠婚姻維繫利益，他該去娶個政治家的女兒，畢竟政商一家利益結盟的厲害之處，實不足對外人道也。

　　而說到政商聯姻，他父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母親是某個政治世家的長女，嫁給父親前就已經接管著家族部分產業，父親能有今天，母親絕對是個舉足輕重的存在。

　　徐薇瑄幸運，也最不幸運的就是她的端莊秀麗深得母親的喜愛，在閻思殷跟父親看來利益的最
大化自然是去高攀一門親事，但過去被高攀的母親卻不這麼想，她不想有個背景性格都能與她相抗衡的媳婦，因此偏愛乖巧懂事好掌控的女孩子倒不難理解。

　　在利益與未來日子好不好過的選擇中，父親不愧是能成大事之人，拿的起放的下，不僅果斷妥協這樁婚事，甚至表示一切全依老婆說的辦。

　　本來嘛，身為龍頭企業的大老闆，父親的社會地位早已封頂，賺來的錢也是三輩子揮霍不完的程度，如今年過半百，倘若日後想過點好日子，耳根子清淨才是最重要的，誰喜歡聽老婆整天抱怨媳婦的不是呢？

　　面對父親的妥協，閻思殷心裡雖然感到有些好氣好笑，但真要他從氣勢凌人的天之驕女跟乖巧可人的千金兩者則一，他自然更樂意選擇後者。

　　既然這已經是一段注定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那麼他也沒必要在生活上包容對方太多，徐薇瑄確實是個很好的人選，而她那即將繼承家業的哥哥，正積極地想讓妹妹嫁入豪門，只為取得一份長期合作的契約。

　　閻思殷並沒有立刻答應徐薇瑄的請求，他知道即便答應了，父母那裡也未必說得過去。

　　於是他要她畢業後再深造，同時也去報名一些經營管理方面的課程，與其找工作不如直接當老闆，買店面也好開公司也罷，總之掛個老闆娘的頭銜，不要落人口舌，父母那他也好幫忙說話。

　　徐薇瑄是個極聰明的女人，雖然無法反抗父母哥哥的期盼，但閻思殷話裡的意思她還是懂的。

　　幾年後在丈夫的出資下她風風光光的開了間婚紗設計公司，最後閻思殷手上所有的股份，藉由一張離婚協議書轉到了她的名下，其內容亦包含部分房產分配，以及孩子們的共同撫養權等協議，那些都是後話了。

　　將徐薇瑄送回家之後，閻思殷把車停在路邊發呆了許久，他並不想走上別人為他安排好的路，但卻沒有勇氣說不。

　　他眷戀自己榮華富貴的生活，不想輕易地與長輩鬧翻，如今的生活是他付出婚姻與自由換來的，他只能告訴自己或許再撐幾年就好了，長輩會老而他會茁壯，總有一天他可以把失去的都補回來。

　　然而失去的，真的補的回來嗎？

　　隨著時間流逝，起初對於忙碌生活的不適應逐漸麻木了他。

　　沒有太多私人時間，他未再續約會館的會員資格，休閒之於他已是次要品，如今他想要的是一個安靜，容他完全放鬆下來休憩的去處。

　　於是他賣了部分投資標的加上儲蓄，悄悄在市區還算僻靜的住家大樓買了一間房，一間不大卻完全屬於他，沒有人會來打擾的住所，而這樣的決定同時也讓他想起了早被他遺忘的宋翊。

　　雖然不好評論宋翊的私生活，但這些日子裡他看過許多人的室內設計圖，也實際參觀過不少樣品屋，宋翊在空間運用及選材方面確實有他自己的獨到之處，某些部分也很對他的胃口。

　　實際上在閻思殷心中，約有不下二十位室內設計師可以擔當此任，宋翊自然不是其中最老練優秀的，他的年紀還太小，在業界打得也是林大師的愛徒牌，接點樣品屋之類單間的小案子或許不成問題，但敢把住家裝潢交給他的卻是沒有。

　　不過閻思殷想要的並不是名設計師的內裝，而是低調的找個人幫他裝潢。

　　或許置產這種事根本瞞不過父母，但他也不能做得太過囂張。自己的身份特殊，名字在業界也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不論去找哪間裝潢設計公司都有機會傳到父母耳中，如果可以他希望宋翊可以接下設計及監工，裝潢的部分則以對方的名義發包，如此一來除了宋翊就不會有人知道屋主是誰。

　　這是一樁私下交易，倘若宋翊不願意，他會另尋他人。

　　透過初中同學的幫助，閻思殷輾轉取得了宋翊的手機號碼。那幾年正值手機機體電路改革，俗稱的大哥大黑金剛被逐步縮小的掌上機取代，價格也從天價走向中高價位，即便如此加上電信費用後仍算是比較奢侈的消費，宋翊在當時就能有隻手機在手，著實讓閻思殷感到意外，卻也方便了他們之間的聯繫。

　　『設計圖的部分沒有問題，但全程監工依我現在的時間實在無法配合，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把裝潢監工這部分依我的名義外包給信任的設計師，我自己則會兩三天到現場做確認。』

　　電話那頭的宋翊思考了很久，雖然在設計工作室打工畫圖之餘偶爾也跑工地監工，但像閻思殷所要求的這樣統包一整個工程他卻從沒機會獨立接觸。

　　雖然這對他來說極具備挑戰性，他也很想嘗試，但就一個正面對畢業專題大三生來說，時間不夠用是不得不承認的現實壓力。

　　如今他連工作室一週都只能去兩天了，閻思殷的要求無疑是讓他蠟燭三頭燒。

　　當然，如果今天來電的不是閻思殷而是其他合作過的客人，他肯定會打官腔請對方尋工作室正常管道，但他已經知道閻思殷的身分，對方不是外行人，也幾乎認識業界所有大牌的裝潢設計公司，為什麼還需要特地私下找人設計裝潢？

　　宋翊不只一次聽學長姊們說有錢人的想法跟他們多麼的不一樣，什麼刁鑽古怪難搞的事都有，但是後續的好處也很多，想吃這行飯最好是攀上去不要得罪。

　　他並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但畢竟還是學生不可能不顧課業替對方日夜監工，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只能這麼決定，就看閻思殷是否能夠接受。

　　「嗯，也可以。但我希望統一由你對我做工程進度的匯報，能不讓人知道屋主是誰就不要讓人知道。」這是閻思殷最重視也是唯一的要求。

　　『好的，我知道了。那麼閻先生什麼時候有空與我見個面，我想先到現場看看。』

　　見提議得到閻思殷的首肯，宋翊回覆的很快，立刻就開始約勘查現場的時間，而這樣的答覆令閻思殷很滿意。

　　既然有了好的開始，希望也能是一次愉快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