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踩著下樓的階梯,每向下一階解連環就覺得自己更加輕鬆了一些,然而好心情卻僅只到他走出公寓門口為止。

  公寓門前不知何時站了一群穿著隨意的中年男子,約莫十來人,每一個都是生面孔,一時間分便不出敵我。

  「三爺。」

  好在那幫人一見他出來,便恭恭敬敬地毛腰喚了聲三爺,各個都是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看得他渾身不對勁。

  「嗯。」

  即便不知道現在是在唱哪齣戲,但看慣了大場面的解連環怎麼也不至於被眼前的陣仗嚇著。面不改色地點頭輕應一聲,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自己身後,確定這聲三爺喚的是自己,而不是正在頂樓抽菸的吳三省。

  「二爺說想同您一道回去,讓咱們在這候著。」

  ………這…哪裡像候著,根本就是堵著!

  在被告知來歷的同時,解連環忍不住在心裡腹誹,接著環視眾人一圈,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他們身後,貼著黑色隔熱玻璃的轎車上。經他們一提,他倒也想起來今兒個的火就是吳二白負責放的,還真難為他這趟出門帶這麼多人奔波。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擋在面前的眾人開始自動讓路,有位比較機伶的夥計甚至為他拉開了後車門,靜候他入坐。

  根本無須猜疑對方的說法,車門敞開的瞬間解連環一眼便認出端坐在後座另一頭,面無表情回望著自己的男人。

  「還在磨蹭什麼?上車。」

  男人臉上沒有展現出一絲久候的不耐,平靜的語調中隱隱帶著幾分不容觸逆的威嚴,小時候他總覺得這樣鎮定冷靜的吳二白很可靠,好似什麼事都難不倒。

  而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能一眼就讓吳三爺縮得跟烏龜似的人物,不但出名得極早,下手跟他那瘋狗般的弟弟相比,更是細膩陰狠,讓人防不勝防。

  就算後來順著父親的意思將祖傳事業移交到吳三省手裡,撤手後頓時落得清閒的他乾脆順勢翻正漂白,藉著炒股票、開茶館賺賺正經錢當起生意人,但在這道上至今仍然沒人敢小瞧他半分。

  不單單是拜年少時在長沙已墊下聲勢的關係,吳家除了他之外,如今叱吒風雲的吳三省也是道上出名的刺頭,可曾聽說過在杭州三裏亭吳三省放的屁是香的?只怕吳二白放得屁,更香。

  「…嘶……我說老二,今天吹這什麼風?」

  再怎麼不高興也得給自家兄弟面子,吳二白總不會賣了他吧?沒多做猶豫,解連環只能認命地坐進車裡,一直等到關上車門才發難。

  「燥什麼,還怕吃虧?」

  似乎沒打算正面回應問題,吳二白斜眼朝解連環一瞥,便轉頭望向窗外不停過場的街景不語。

  「怕,怎麼不怕。幹這行的吃虧可是件要命的事,一個不小心搭上的不是銀子就是一輩子。」

  明知道吳二白不會理搭自己,解連環還是叨叨絮絮地碎碎念了句後,才甘願靜下來跟著對窗發呆。望著窗外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心裡卻僅是淡然地想著:這次離開,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時候,他才剛從大學畢業不久,便將人生所有美好的時刻全都斷送在一盤棋裡。


  如今,居然也已經是個步入不惑接近知天命的糟老頭了啊………


     ☆


  車子一路開上快速道路,身旁的吳二白依舊保持著安靜沉默的死樣子。

  知道那傢伙是怎麼也強逼不來的人,解連環索性將頭靠在窗上,慢慢放鬆自己一夜未眠的身子。

  昨兒個半夜不只是在折騰吳家那位好傻好天真的大侄子心性,自個兒也跟著耗了一整個晚上,單單是那封信,就夠他琢磨的了。

  但他終究還是說了謊………

  「累了就睡,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愛撐。」

  像是察覺到他的疲倦,不知何時將目光轉到他身上的吳二白伸手在他肩頭上輕拍了幾下,嘴上關心之餘還不忘挖苦。

  「………真的是老了。以前一連熬上幾天夜都還精神抖擻得很,現在真不行了。」

  邊說邊搖頭,解連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轉頭與吳二白對上眼。

  「叫你平常沒事多運動運動不聽,現在知道老了?」

  「嘿,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又不像你,每天八點睡四點醒,閒著沒事打太極!老子我可是忙得很,底下那些不長腦的沒一天安分!成天不是想著在帳上動手腳就是整天給我惹事,光忍著不一掌劈死他們就憋得我快中風!你倒是給我說說,怎就有人那麼賤,活了大把歲數還………唔!」

  吳二白不提還好,一提起自己這十幾年替吳三省接手的事業,那真是一肚子悶氣沒處放!

  也不知道早些年吳三省是怎麼想的,偏生就在愛些豺狼虎豹類型的人才,他當然知道賺死人錢的沒幾個好貨色,可管起來他媽累啊!

  原本還賴在窗上没精没神的,但那股怨氣一出閘就没法停下來,說到激動之處人還整個朝吳二白邊上靠,神情憤恨的活像受了天大委屈。

  只是滿腔哀怨才講到一半,嘴就被吳二白給堵上了。

  「……放…唔嗯…吳………」

  「說完了?」

  鬆開解連環喋喋不休的唇,吳二白伸手抹了抹那對盡只愛說苛薄話的雙瓣,揚起淡笑:「得了,這不是熬過去了?」

  接著彷彿没事般整個人向後退回自己的位子,獨留下解連環一個人尷尬。

  「去你他媽的吳二白,看不看場合!」

  即便想高分貝地破口大罵,可吳二白有膽子在夥計眼下惹自己,他卻是没臉戳破這項惡行。哪怕前座那位開車的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正經樣,天曉得那廝的心思放不放在後照鏡上!

  不論是基於愛面子還是給面子,霎時間被氣得嗆的解連環,終究還是只能朝吳二白發狠怒瞪,壓低聲悶罵。

  而這樣的表現在吳二白看來,不過就像是在看一隻忍著不吠,卻不停發出嚇人低鳴的野狗一樣。下一秒或許會衝上來咬人,又或許會夾著尾巴撤退,不知道狗性子也許說不準,但解連環是什麼德性……他吳二白卻算是從裡到外都摸透了。

  「三弟,你說一塊裹著麵皮的老薑啊……還能夠擠出什麼滋味來?」

  望著氣勢如野狗般的解連環,吳二白帶著淡笑的眼角略沉,原先還算輕鬆的氣氛頓時蕩漾無存。

  「………只怕是…挺噁心的。」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在吳二白的注視下,解連環斂下臉告誡自己要鎮定應對,然而出口的話裡仍是透露了幾分不自在。  

  「是嘛?我倒覺得,會很有趣。」

  再次探手撫上解連環的臉皮,指尖下刮著的人造肌膚手感乾燥粗糙,吳二白不禁有些懷念解連環從前那滑膩稚嫩的小臉,一捏即紅動不動就鼓著腮幫子瞪他的可愛模樣。

  小時候跟在屁股後面的娃真是長大了。心狠了、手辣了,沒一處不像自己瘋狗似的三弟,就連被嚇唬後的反應,也都仿得極精確。

  解連環真的怕他嗎?又或者怕他的從來就只有吳三省。

  「……二…哥?」

  猜不透吳二白的心思,解連環不敢動,只得畏懼地輕喚聲哥,抬眼卻見那人勾起一邊嘴角,意義不明地笑了………

  「老三,這裡的面具………我替你摘了吧?」  


     ☆

 

  屏著息解連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壓在胸膛上的手,燙得幾乎就要讓他忘了怎麼呼吸。

  打他頂著吳三省的名號回長沙以來,吳二白從未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哪怕是在床上,也從不………

  「………別…說笑了。」

  回望著與自己四目相對的吳二白,解連環強迫自己努力保持淡定,同時一個反手撥開抵在胸前的大掌,身體向後挪動了些。

  「是嗎?但我不確定……你笑不笑得出來。」

  收回失去解連環體溫的右手,吳二白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直叫人心裡發毛。

  對外,吳二白確實是個嚴肅到幾乎不苟言笑的男人,但在面對親人的時候,或多或少還是會表現得隨和些。哪怕那所謂的隨和,也不過就是願意多開口說兩句話的程度,而眼前那明顯不能用親切來形容的淡笑,擺明就是在計畫著什麼………

  「……我不懂,現在這什麼意思?」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正被那人牽著走,解連環深吸了口氣,拉開彼此的距離重新靠在窗邊上,壯膽似地點了根菸,重重地吸上好幾口。

  要說吳二白只是特地來送他一段路也就罷了,可是現在他娘的連要上哪去也不知會一聲,肯定就是有鬼!想來吳三省那龜孫子肯定也參了一腳,否則依那人的個性怎麼可能殺完人放完火還來找他……等等,來找他?吳三省來找他幹嘛?

  回想起方才吳三省無預警地出現在頂樓,解連環臉色頓時一沉。

  這世上除了吳家兩老,恐怕再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三兄弟的了。不但各個心思細膩如針,老二跟老三近年更是鮮少莽撞行事,這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我以為那個人在頂樓,至少會給你一些提示的。」

  提示?什麼提示?

  警戒地望著坐在車廂另一端的男人,隨著獨處的時間越長,他就越覺得不對勁。倒也不是真怕吳二白會對他怎麼樣,只是過去他們見面總有個原因,而且向來都戴著老三的臉皮。

  即便此刻現在他依舊是吳三省的樣子,然而剛才吳二白那番話的意思已是很明確地在提醒他,別再裝模作樣。

  想來,這意味著他扮演吳三省的這個角色,已經算是到頭了………

  「……得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求個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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