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夢關上。

第九回

　　吳二白留了時間給他做選擇，
　　於是他來到在這裡。
　　匆匆的，連一炷香都忘了帶，
　　只戴著一張連自己都不熟悉的，陌生人的面具。
　　跪在父親墳前，
　　低聲地傾訴著上一個時代的過去，
　　與，
　　剛剛贏來的勝利。

　　　　　☆

　　奔騰的記憶在解連環的腦海裡飛快流竄，九歲那年的連環結、整日在街頭巷尾嬉戲的童年、老九門的遠行、裘德考、血屍墓、父親病逝、西沙哨子棺前的協議，一幕一幕歷歷在目。

　　彷彿是一場安靜又寫實的黑白電影，無聲無息地逐一浮現、逐一消逝，眨眼之間便是半輩子過去的現在。

　　父親直到過世之前，心裡最掛念的仍是這場看不見盡頭，最終不知是贏是輸的豪賭。

　　如今，他並不負父親的遺願，心裡卻沒有多少喜悅。

　　這一場博弈他們失去了太多太多，而期待以久，迎來的勝利竟是如此低調，低調的宛如一潭深水中微風盪起的漣漪，淺淺滑過水面後寧靜。

　　到了最後，他們僅僅只贏在時代的交替已然站穩根基，思想開放的年代，那個人就算得逞也永遠不可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倒不如做具屍體還來的保有尊嚴。

　　當然，它現在已經連灰都不剩了。

　　「………入夜，咱們就動手。」

　　站在一旁，吳三省壓根不知道該跟解連環說些什麼才好，只好點根菸放在墓前代替香，低低地同他說了這麼一句，便走到一旁的車上自顧自地搬東西。

　　解家的墓園裡，看的出年年都有人前來打掃整理的痕跡。當初建這塊地的時候四周一片荒涼，入園的路還是特別請工人開山鑿出來，全是用石頭黃土泥鋪成的老舊山路，道路寬度也就一台車能開進來的大小，與現在正規的柏油路相比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入墓園的路開在上岳麓山約莫一小時的半山腰上，岔口的地方清清楚楚擺著「解家墓園」四個大字的路標，顧名思義直直朝著裡走的終點就是這裡。

　　想當然，一年之中會來這掃墓的人用一隻手就能數出來，在這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別說碰上人，就說碰上鬼的機率搞不好都還來的高些。

　　回頭瞥了眼解連環跪在墳前的背影，吳三省叼著菸眺望著墓園外夕陽西下的絕美山景，真真不愧是解九爺千挑萬選的寶地，就連太陽沒入地平線的最後一秒，那抹橘紅帶淺藍的豔麗依舊閃閃動人、清晰可見。

　　而隨著夕陽漸沉，山上的光影也逐漸昏暗下來，一旦深藍色的夜幕頂替僅存的餘暉，山裡的黑便與深夜不無差距。

　　看夠了這等難得一見的景緻，吳三省趁著尚還有些餘光之前，操起工兵鏟直接朝解連環的墳土上挖，而解連環也終於甘願起身，朝自己的墓地走來。

　　「怎麼樣？心事說完了？」

　　彷彿一點在幹盜墓的自覺都沒有，吳三省踩在墓邊緣的水泥圍牆上，直接把上頭的土往旁邊地上掃。

　　「嗯。」解連環輕應了一聲，也不動手幫忙就這麼站在旁邊雙手叉胸看著吳三省幹活。

　　自己的這座單人墳並不大，只比一張雙人床再小上一些，四周圍著一圈約莫到膝蓋高的水泥牆，上頭蓋著一落結結實實的厚土，簡單俐落。

　　此刻吳三省就站在那道水泥圍牆上鏟土，像這樣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墓，棺槨大約會埋在地平面下一到兩米的位置，而要開這樣的棺木，直接把蓋在上頭的土鏟光就對了，毫無術性可言，就是要費點時間跟體力而已。

　　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吳三省就已經把上頭的土移平至與水泥牆同高，再來就是往下挖了。

　　下挖至到地平線再低一米左右的地方，只聽吳三省的工兵鏟發出「喀」一聲，似乎是碰到了什麼東西。

　　此時天色已暗，吳三省快速將那附近的土都鏟開，調亮腦門上戴著的登山頭燈，彎下身摸了摸底下的東西，同時解連環也湊上前去想看個仔細。

　　「似乎是塊石板。」

　　不論是外觀還是觸感，吳三省都相信自己不會判斷錯誤，但卻隨即輕輕皺了皺眉。

　　「……我記得，當年你下喪的時候這只埋了口木棺，也沒放什麼石板。」

　　說到當年解連環的喪禮，吳三省當然是被自家老爹揪著耳朵從頭到尾跪著參與到最後，否則哪裡會有「吳家兒子殺死解家兒子」這樣的傳言流出來。

　　雖然這只是一場演給外人看的戲，卻苦了吳三省又是哭又是跪的折騰了好半月才了結此事，喪下去的屍體是假的，但卻是確確實實地埋進去了。

　　「不管了，把土都弄乾淨再說。」

　　回身操起另一把工兵鏟，解連環二話不說也跳進墓裡鏟土，小半會的工夫底下的石板便已完全露了出來，的確是石板，且只有半個棺蓋這麼大。

　　各自戴上麻布手套，兩個人齊力將石板搬了起來。很沉，是一個人的力氣絕對搬不動的重量，好不容易將石板搬出墓外，兩個人都忍不住有些喘。

　　「你休息一下，換我來。」

　　墓裡的土已經被兩人清得差不多，外頭的水泥牆約在他們腰間左右的高度，這說明他們已挖到地平線下，要不了多久時間就能挖到棺槨。

　　聽見解連環這麼說，吳三省點點頭毫不客氣地脫下手上的麻布手套靠在水泥牆邊直吸菸，換成解連環繼續向下鏟土，果然在下方不到半米的位置就敲到了棺蓋。

　　「埋的比想像中的淺，而且太新了。」

　　一口埋在土裡二十年的棺槨該長什麼樣，解連環心裡有數，然而眼前的這棺明顯比他想像中的要新上許多，這幾乎足已證明此棺並非吳三省當年親眼看著下喪的那口棺。

　　「先上去休息吃點東西，這玩意等養足精神再開。」

　　同樣是行家的吳三省用頂上的登山頭燈照了照露出來的棺蓋，發現上頭腐朽的情況的確不嚴重，心底也不住泛起一絲警惕。

　　明白吳三省打定主意要慎重行事，解連環同意地點了點頭，仍下手中的工兵鏟跟著吳三省一塊爬出墓圍。

　　卻不知為何，總有股不祥的預感。